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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ena Cl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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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葉

油桐樹下的清香客語詩葉日松(1)@台灣文學群像|PChome Online 個人新聞台

相關詞條 題桐葉 《題桐葉》是唐文學家杜牧創作的一首七言古詩。是著名的關於葉的上佳名作。桐葉,即梧桐葉,春綠秋紅,像楓葉,秋天到了,紅葉隨風片片飛落,是特別美的景象。. 威廉·巴特勒·葉慈(英語: William Butler Yeats,年6月13日—年1月28日),或稱葉芝、耶茨等,是出身愛爾蘭的詩人、劇作家、散文作家。 他是 20 世紀文學界最具代 詩葉【KotoHa】 1st写真集「凪」発売中. @kotohanoiro. #小説家シンガーソングライター 被写体依頼はDMにて オリジナル曲 各音楽サイトにて配信中 『薄桜』『





味全龍隊投手森榮鴻昨天以1局無失分演出生涯初登板,總教練 葉君璋 看子弟兵一路走來,相信他一定做過最壞的打算,可以重返投手丘,他希望森榮鴻的人生歷程,可以讓更多年輕選手知道,「開刀3次,還是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龍隊昨天在花蓮球場以0:4輸給 統一獅 隊,森榮鴻在8局下登板,首打席面對同樣是處女秀的黃勇傳,在球數1好3壞時製造三壘方向滾地球出局, 潘傑楷 在球數0好2壞時打向游擊方向滾地球遭到刺殺,林子豪則是打向左外野的飛球進手套。.即時 要聞.味全龍隊投手森榮鴻昨天以1局無失分演出生涯初登板,總教練 葉君璋 看子弟兵一路走來,相信他一定做過最壞的打算,可以重返投手丘,他希望森榮鴻的人生歷程,可以讓更多年輕選手知道,「開刀3次,還是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 龍隊昨天在花蓮球場以0:4輸給 統一獅 隊,森榮鴻在8局下登板,首打席面對同樣是處女秀的黃勇傳,在球數1好3壞時製造三壘方向滾地球出局, 潘傑楷 在球數0好2壞時打向游擊方向滾地球遭到刺殺,林子豪則是打向左外野的飛球進手套。.中職/雙龍砲炸翻黃子鵬 鞏冠本季首轟就是逆轉三分砲 樂天桃猿隊5:1的領先,在6局上一夕崩盤,黃子鵬單局挨了劉基鴻兩分砲、吉力吉撈.鞏冠三分砲,最終投5.中職/兄弟近8場拿2勝都是德保拉先發 躲過被悍將橫掃 中信兄弟隊洋投德保拉投出本季最好一戰,先發7.中職/張泰山出書暢銷1個月6刷 從「家」出發分享心路歷程 張泰山自傳「HOME RUN:森林王子張泰山O~EO」出版1個月就6刷、成為暢銷書,曾是中職最會「跑回家」(全壘打)的男 詩路管理員 發表 詩作 單篇網址 迴響 0.河是界線嗎? 一葦渡之 山是界線嗎? 一鳥越之 空空無阻萬里無雲的天空 有雁南行有燕北飛 山去歸來 依太陽升而躍騰 依太陽落而歇止 一空是界線嗎? 目極無涯一展入天的大海 這邊有魚羣逐漸汐而東去 那邊有魚羣隨海浪而西去 大海,大海是界線嗎? 在港口,層層的關卡 在機場,反覆的查證 這已經不是有沒有翅膀的問題 這已經不是能不能潛泳的問題 這甚至不是語言與膚色的問題 這甚至不是風俗與傳統的問題 就是有這麼一條看不見的線 橫在那邊 這邊遠遠的站著一堆人焦躁地等待著 那邊遠遠的站著一堆人焦躁地等待著 君不見 正義者那麼慷慨激昂地 登高向八方疾呼: 「我們天生是自由人」嗎? 河是界線嗎? 山是界線嗎? 天空是界線嗎? 大海是界線嗎? 一九八一年八月廿一日香港.其一 悶死了! 山說。 滂沱過後 山便把 霧 一幅 一幅的 吐出來 遮一點 露一點 隱隱 約約 忽前 忽後 在水迷中 在天濛裏 山說: 滂沱過後 要歡樂! 要嫵媚!    其二 那山如何來的? 那峯如何去的? 只有雲知道 只有霧知道。    其三 好大一隻灰蝙蝠 拍動著 濛濛的雙翼 把日頭 趕走 把天一攔 在沉沉暮靄裏 先把馬鞍山吃掉 然後 在鼓聲隆隆下 凶凶的 向那羣 搖晃若失的 顫顫的 小島 一九八一年七月.老鷹來了 老鷹來了 遮了半邊天的老鷹來了 母鷄張著翅膀 小雞一隻躲在一隻的後面 東一閃 西一閃 跟風糾纏 把雲打散 而我呢 跟在最後面 把煙囱扛在肩膀上 讓煙囱的煙 拖動著天上的太陽    雲大人 媽,妳看 不知道雲大人在急什麼 這麼忙的亂穿衣 那袖子從東邊來 伸到西邊天 都沒有穿上 左手穿了又穿 都穿錯了 讓袖子拂得一山的黑色 媽,妳看 他竟然發脾氣了 兩管鼻氣這麼猛 圍前的籬笆都吹倒 怎麼,這還不够 比弟弟還要窩囊 還要哭起來 不得了啦,淚水那麼多 湖杯都滿出來了 待會流入田裏 流到屋裏 怎麼辦啊 媽 那該怎麼辦啊.熱了一些 熟睡的女娃娃 一身都透著微紅 輕輕一翻身 安詳地躺在山的臂灣裏 一絲雲帶 像透明的被單 從她的腰間 飄動 使到哄著她睡的黑夜 忽地也甜蜜起來 一九八一年八月廿日吐露港.那樣來那樣去 無言地 霧 淹過叠叠的人影 把哄鬧 一一的 包裏起來 春天 悄悄地 把流亮的身體 隱約的透露 就乘興 把冬藏的情思全部 傾入峽谷裏 像孩子 初次 發現鳥的騰躍和 風展無涯的翅膀飛揚 那樣奮起地前進 那樣合拍地 驚異於清泉的湧動 驚異於空氣的手指 凉快而溫暖的碰觸 忽起忽伏 那樣合拍地 拂撫著山脊山腰 好比紗巾 一卷一放 一放一卷 那樣合拍地 柔軟著 山石的巍峨 在這靜靜的   濕濕的   半透明的   霧的移動裏 一丁點微細的綠 在你不留神的時候 把枝頭上的露珠彈走 不驕不傲地 昂起芽頭來 遠方的陽光 孩子一樣的唱: 葉將蝶舞 花將蝶舞 一九八一年三月六日.樹影幢幢 像驚起的蝙蝠 飛織著羅網 黑色的空氣拍得何其猛啊 震盪著你我ㄔ亍的腳步 搖晃在行程的半路 冷冷升起的霧雲,破絮抖抖地 流向那陰森的林木 而在那近而又若遠的角落 伺著候著 像一隻瞳孔巨大的眼睛 在那裏緩緩的轉動 你驚惶地問我: 如何,前路? 昨日浪潮濺激的梟叫 心猶墮落的危峯絕壁 和那 傷膚裂肌的風刀 又在何處蟄伏? 在這陰厲的後面 是你說的花香的山谷 是你曾指誓、死而無悔的 水樣的光華? 深沉的黑色的中央 好森嚴的一響喊聲: 「設若我的過去是你的現在 你的現在如何預設我的將來?」 幢幢的樹影裏 寂寂無聲地 蝙蝠穿織著失神的眼瞳 我們小心翼翼地 平衡著腳步在夢的邊陲 用一點點疲憊的清醒 一九八一年二月二日香港.搜尋 搜尋關鍵詞 文章列表 推移的痕跡—「驚馳」自序 我和三、四十年代的血緣關係 與葉維廉談現代詩的傳統和語言—葉維廉訪問記 山關入關有感 山言雨說三首 兒童詩二首 下弦月 臨 幸 那個叫做生命的女子 躊 躇 最近迴響 最近引用 推薦連結 WordPress.com WordPress.org RSS聯播:.詩作 彙整 « 上頁. 简体 English.在 "原詩" 中檢索:.書名檢索 :.URN : ctp:ws T1聯盟/44分狂勝!特攻橫掃太陽闖總冠軍賽 第二節數度落後兩位數,新北中信特攻隊仍守護住本季主場全勝紀錄,第二節尾聲就逆轉比賽,「黑豹」阿巴西第三節更單節狂攻17分 共 0 則留言.張貼文章或下標籤,不得有違法或侵害他人權益之言論,違者應自負法律責任。 對於明知不實或過度情緒謾罵之言論,經網友檢舉或本網站發現,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文章、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張貼文章。 對於無意義、與本文無關、明知不實、謾罵之標籤,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標籤、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下標籤。 凡「暱稱」涉及謾罵、髒話穢言、侵害他人權利,聯合新聞網有權逕予刪除發言文章、停權或解除會員資格。不同意上述規範者,請勿張貼文章。. 曰理、曰事、曰情,此三言者足以窮盡萬有之變態。凡形形色色,音聲狀貌,舉不能越乎此。此舉在物者而為言,而無一物之或能去此者也。曰才、曰膽、曰識、曰力,此四言者所以窮盡此心之神明。凡形形色色,音聲狀貌,無不待於此而為之發宣昭著。此舉在我者而為言,而無一不如此心以出之者也。以在我之四,衡在物之三,合而為作者之文章。 大之經緯天地,細而一動一植,詠嘆謳吟,俱不能離是而為言者矣。.在物者前已論悉之。在我者雖有天分之不齊,要無不可以人力充之。其優於天者,四者具足,而才獨外見,則群稱其才;而不知其才之不能無所憑而獨見也。其歉乎天者,才見不足,人皆曰才之歉也,不可勉強也;不知有識以居乎才之先,識為體而才為用,若不足於才,當先研精推求乎其識。人惟中藏無識,則理事情錯陳於前,而渾然茫然,是非可否,妍媸黑白,悉眩惑而不能辨,安望其敷而出之為才乎!文章之能事,實始 乎此。今夫詩,彼無識者,既不能知古來作者之意,并不自知其何所興感、觸發而為詩。或亦聞古今詩家之詩,所謂體裁、格力、聲調、興會等語,不過影響於耳,含糊於心,附會於口。而眼光從無著處,腕力從無措處。即歷代之詩陳於前,何所抉擇?何所適從?人言是則是之,人言非則非之。夫非必謂人言之不可憑也,而彼先不能得我心之是非而是非之,又安能知人言之是非而是非之也?有人曰:『詩必學漢魏,學盛唐。』彼亦曰:『學漢魏,學盛唐。』從而然之。而學漢魏與盛唐所以然之故,彼不能知,不 能言也。即能效而言之,而終不能知也。又有人曰:『詩當學晚唐,學宋、學元。』彼亦曰:『學晚唐,學宋學元。』又從而然之。而置漢魏與盛唐所以然之故,彼又終不能知也。或聞詩家有宗劉長卿者矣,於是群然而稱劉隨州矣;又或聞有崇尚陸游者矣,於是人人案頭無不有劍南集,以為秘本,而遂不敢他及矣。如此等類,不可枚舉一槩。人云亦云,人否亦否,何為者耶!.夫人以著作自命,將進退古人,次第前哲,必具有只眼而後泰然有自居之地。倘議論是非,聾瞀於中心,而隨世人之影響而附會之,終 日以其言語筆墨為人使令驅役,不亦愚乎!且有不自以為愚,旋愚成妄,妄以生驕,而愚益甚焉。原其患始於無識,不能取舍之故也。是即吟詠不輟,累牘連章,任其塗抹,全無生氣。其為才耶?為不才耶?.惟有識,則是非明;是非明則取舍定。不但不隨世人腳跟,并亦不隨古人腳跟。非薄古人為不足學也;蓋天地有自然之文章,隨我之所觸而發宣之,必有克肖其自然者,為至文以立極。我之命意發言,自當求其至極者。昔人有言:『不恨我不見古人,恨古人不見我。』又云:『不恨臣無二王法,但恨二 王無臣法。』斯言恃論書法耳,而其人自命如此。等而上之,可以推矣。譬之學射者,盡其目力臂力,審而後發;苟能百發百中,即不必學古人,而古有后羿、養由基其人者,自然來合我矣。我能是,古人先我而能是,未知我合古人歟?古人合我歟?高適有云:『乃知古時人,亦有如我者。』豈不然哉!故我之著作與古人同,所謂其揆之;即有與古人異,乃補古人之所未足,亦可言古人補我之所未足。而後我與古人交為知己也。惟如是,我之命意發言,一一皆從識見中流布。識明則膽張,任其發宣而無 所於怯,橫說豎說,左宜而右有,直造化在手,無有一之不肖乎物也。.且夫胸中無識之人,即終日勤於學,而亦無益,俗諺謂為『兩腳書櫥』。記誦日多,多益為累。及伸紙落筆時,胸如亂絲,頭緒既紛,無從割擇,中且餒而膽愈怯,欲言而不能言。或能言而不敢言,矜持於銖兩尺鑊之中,既恐不合於古人,又恐貽譏於今人。如三日新婦,動恐失體。又如跛者登臨,舉恐失足。文章一道,本攄寫揮灑樂事,反若有物焉以桎梏之,無處非礙矣。於是強者必曰:『古人某某之作如是,非我則不能得其法也。』弱者 亦曰:『古人某某之作如是,今之聞人某某傳其法如是,而我亦如是也。』其黠者心則然而秘而不言,愚者心不能知其然,徒誇而張於人,以為我自有所本也。更或謀篇時,有言已盡本無可贅矣,恐方幅不足而不合於格,於是多方拖沓以擴之,是蛇添足也。又有言尚未盡,正堪抒寫,恐逾於格而失矩度,亟闔而已焉,是生割活剝也。之數者,因無識,故無膽,使筆墨不能自由,是為操觚家之苦趣,不可不察也。.昔賢有言:成事在膽。文章千古事,苟無膽,何以能千古乎?吾故曰:無膽則筆墨畏縮。膽既 詘矣,才何由而得伸乎?惟膽能生才,但知才受於天,而抑知必待擴充於膽邪!吾見世有稱人之才,而歸美之曰:『能斂才就法。』斯言也,非能知才之所由然者也。夫才者,諸法之蘊隆發現處也。若有所斂而為就,則未斂未就以前之才,尚未有法也。其所為才,皆不從理、事、情而得,為拂道悖德之言,與才之義相背而馳者,尚得謂之才乎?夫於人之所不能知,而惟我有才能知之;於人之所不能言,而惟我有才能言之,縱其心思之氤氳磅礡,上下縱橫,凡六合以內外,皆不得而囿之;以是措而為文 辭,而至理存焉,萬事準焉,深情托焉,是之謂有才。若欲其斂以就法,彼固掉臂遊行於法中久矣。不知其所就者,又何物也?必將曰:『所就者,乃一定不遷之規矩。』此千萬庸眾人皆可共趨之而由之,又何待於才之斂耶?故文章家止有以才御法而驅使之,決無就法而為法之所役,而猶欲詡其才者也。吾故曰:無才則心思不出。亦可曰:無心思則才不出。而所謂規矩者,即心思之肆應各當之所為也。蓋言心思,則主乎內以言才;言法,則主乎外以言才。主乎內,心思無處不可通,吐而為辭,無物不 可通也。夫孰得而範圍其心,又孰得而範圍其言乎!主乎外,則囿於物而反有所不得於我心,心思不靈,而才銷鑠矣。.大約才、識、膽、力,四者交相為濟。苟一有所歉,則不可登作者之壇。四者無緩急,而要在先之以識:使無識,則三者俱無所托。無識而有膽,則為妄、為鹵莽、為無知,其言背理、叛道,蔑如也。無識而有才,雖議論縱橫,思致揮霍,而是非淆亂,黑白顛倒,才反為累矣。無識而有力,則堅僻、妄誕之辭,足以誤人 而惑世,為害甚烈。若在騷壇,均為風雅之罪人。惟有識,則能知所從、知所奮、知所決,而後才與膽力,皆確然有以自信;舉世非之,舉世譽之,而不為其所搖。安有隨人之是非以為是非者哉!其胸中之愉快自足,寧獨在詩文一道已也!然人安能盡生而具絕人之姿,何得易言有識,其道宜如大學之始於『格物』,誦讀古人詩書,一一以理事情格之,則前後、中邊、左右、向背,形形色色殊類萬態,無不可得,不使有毫髮之罅,而物得以乘我焉。如以文為戰,而進無堅城、退無橫陣矣。若舍其在我者,而徒 日勞於章句誦讀,不過剿襲、依傍、摹擬、窺伺之術,以自躋於作者之林,則吾不得而知之矣!.五、或曰:『先生發揮理事情三言,可謂詳且至矣。然此三言,固文家之切要關鍵。而語於詩,則情之一言,義固不易;而理與事,似於詩之義,未為切要也。先儒云:「天下之物,莫不有理。」若夫詩,似未可以物物也。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於冥漠恍惚之境,所以為至也。若一切以 理概之,理者,一定之衡,則能實而不能虛,為執而不為化,非板則腐。如學究之說書、閭師之讀律,又如禪家之參死句不參活句,竊恐有乖於風人之旨。以言乎事:天下固有有其理而不可見諸事者。若夫詩,則理尚不可執,又焉能一一征之實事者乎?而先生斷斷焉必以理事二者與情同律乎詩,不使有毫髮之或離,愚竊惑焉。此何也?』.予曰:子之言誠是也。子所以稱詩者,深有得乎詩之旨者也。然子但知可言可執之理之為理,而抑知名言所絕之理之為至理乎?子但知有是事之為事,而抑 知無是事之為凡事之所出乎?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又安在詩人之言之?可徵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詩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於默會意象之表,而理與事無不燦然於前者也。今試舉杜甫集中一二名句,為子晰而剖之,以見其概,可乎?.如玄元皇帝廟作『碧瓦初塞外』句,逐字論之:言乎『外』,與內為界也。『初寒』何物,可以內外界乎?將『碧瓦』之外,無『初寒』乎?『寒』者,天地之氣也。是氣也,盡宇宙之內,無處不充塞;而『碧瓦』獨居其『外』,『寒』氣獨盤踞於『碧瓦』之內乎?『寒』而曰『初』,將嚴 寒或不如是乎?『初寒』無象無形,『碧瓦』有物有質;合虛實而分內外,吾不知其寫『碧瓦』乎、寫『初寒』乎?寫近乎?寫遠乎?使必以理而實諸事以解之,雖稷下談天之辯,恐至此亦窮矣。然設身而處當時之境會,覺此五字之情景,恍如天造地設,呈於象、感於目、會於心。意中之言,而口不能言;口能言之,而意又不可解。劃然示我以默會想象之表,竟若有內、有外,有寒、有初寒。特借『碧瓦』一實相發之,有中間,有邊際,虛實相成,有無互立,取之當前而自得,其理昭然,其事的然也。昔人云:『王維詩中有畫。』凡詩 可入畫者,為詩家能事。如風雲雨雪,景象之至虛者,畫家無不可繪之於筆;若初寒內外之景色,即董巨復生,恐亦束手擱筆矣。天下惟理事之入神境者,固非庸凡人可摹擬而得也。.又宿左省作『月傍九霄多』句:從來言月者,祇有言圓缺、言明暗、言升沉、言高下,未有言多少者。若俗儒,不曰『月傍九霄明』,則曰『月傍九霄高』。以為景象真而使字切矣。今曰『多』,不知月本來多乎?抑『傍九霄』而始『多』乎?不知月『多』乎?月所照之境『多』乎?有不可名言者。試想當時之情景,非言『明』、言『高』、言『升』可得,而惟此『多』字 可以盡括此夜宮殿當前之景象。他人共見之而不能知、不能言,惟甫見而知之、而能言之。其事如是,其理不能不如是也。.又夔州雨濕不得上岸作『晨鐘雲外濕』句:以『晨鐘』為物而『濕』乎?『雲外』之物,何啻以萬萬計?且鐘必於寺觀,即寺觀中,鐘之外物亦無算,何獨濕鐘乎?然為此語者,因聞鐘聲有觸而云然也。聲無形,安能濕?鐘聲入耳而有聞,聞在耳,止能辨其聲,安能辨其濕?曰『雲外』,是又以目始見雲,不見鐘,故云『雲外』。然此詩為雨濕而作,有云然後有雨,鐘為雨濕,則鐘在雲內,不應云『外』也。斯 語也,吾不知其為耳聞耶,為目見耶,為意揣耶?俗儒於此,必曰:『晨鐘雲外度。』又必曰:『晨鐘雲外發。』決無下『濕』字者。不知其於隔雲見鐘,聲中聞濕,妙悟天開,從至理實事中領悟,乃得此境界也!.以上偶舉杜集四語,若以俗儒之眼觀之,以言乎理,理於何通?以言乎事,事於何有?所謂言語道斷,思維路絕,然其中之理,至虛而實,至渺 而近,灼然心目之間,殆如鳶飛魚躍之昭著也。理既昭矣,尚得無其事乎?.古人妙於事理之句,如此極多,姑舉此四語,以例其餘耳。其更有事所必無者,偶舉唐人一二語: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似將海水添宮漏』,『春風不度玉門關』,『天若有情天亦老』,『玉顏不及寒鴉色』等句,如此者何止盈千累萬!決不能有其事,實為情至之語。夫情必依乎理,情得然後理真。情理交至,事尚不得耶!要之作詩者,實寫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見之事,不可徑達之情, 則幽渺以為理,想象以為事,惝恍以為情,方為理至事至情至之語。此豈俗儒耳目心思界分中所有哉!則餘之為此三語者,非腐也,非僻也,非錮也。得此意而通之,寧獨學詩,無適而不可矣。.六、或曰:『先生之論詩,深源於正變盛衰之所以然,不定指在前者為盛,在後者為衰。而謂明二李之論為非,是又以時人之模棱漢魏、貌似盛唐者,熟調陳言,千首一律,為之反複以開其錮習、發其憒蒙。乍聞之,似乎矯枉而過正;徐思之,真膏肓之針砭也。然則學詩者,且置漢魏初盛唐詩勿即寓目,恐 從是入手,未免熟調陳言,相因而至,我之心思終於不出也;不若即於唐以後之詩而從事焉,可以發其心思,啟其神明,庶不墮蹈襲相似之故轍,可乎?』.餘曰:吁,是何言也?余之論詩,謂近代之習,大概斥近而宗遠,排變而崇正,為失其中而過其實,故言非在前者之必盛,在後者之必衰。若子之言,將謂後者之居於盛,而前者反居於衰乎?吾見歷來之論詩者,必曰:蘇李不如三百篇,建安、黃初不如蘇李,六朝不如建安、黃初,唐不如六朝。而斥宋者,至謂不僅不如唐,而元又不如宋。惟有明二三作 者,高自位置,惟不敢自居於三百篇,而漢、魏、初盛唐居然兼總而有之而不少讓。平心而論,斯人也,實漢、魏、唐人之優孟耳。竊以為相似而偽,無寧相異而真,故不必泥前盛後衰為論也。.原夫創始作者之人,其興會所至,每無意而出之,即為可法可則。如三百篇中,里巷歌謠、思婦勞人之吟詠居其半。彼其人非素所誦讀講肄推求而為此也,又非有所研精極思、腐毫輟翰而始得也;情偶至而感,有所感而鳴,斯以為風人之旨,遂 適合於聖人之旨而刪之為經以垂教。非必謂後之君子,雖誦讀講習,研精極思,求一言之幾於此而不能也。乃後之人,頌美、訓釋三百篇者,每有附會。而於漢、魏、初盛唐亦然,以為後人必不能及。乃其弊之流,且有逆而反之:推崇宋元者,菲薄唐人;節取中、晚者,遺置漢魏。則執其源而遺其流者,固已非矣;得其流而棄其源者,又非之非者乎!然則學詩者,使竟從事於宋、元近代,而置漢、魏、唐人之詩而不問,不亦大乖於詩之旨哉!.一、五十年前,詩家群宗嘉、隆七子之學。其學:五古必漢魏,七古及諸體必盛唐。於是以體裁、聲調、氣象、格力諸法著為定則。作詩者動以數者律之,勿許稍越乎此。又凡使事、用句、用字,亦皆有一成之規,不可以或出入。其所以繩詩者,可謂嚴矣。惟立說之嚴,則其途必歸於一,其取資之數,皆如有分量以限之,而不得不隘。是何也?以我所製之體,必期 合裁於古人;稍不合,則傷於體,而為體有數矣。我啟口之調,必期合響於古人;稍不合,則戾於調,而為調有數矣。氣象格力無不皆然,則亦俱為有數矣!其使事也,唐以後之事戒勿用,而所使之事有數矣;其用字句也,唐以前未經用之字與句,戒勿用,則所用之字與句亦有數矣。夫其說亦未始非也,然以此有數之則,而欲以限天地景物無盡之藏,并限人耳目心思無窮之取,即優於篇章者,使之連詠三日,其言未有不窮,而不至於重見疊出者寡矣。.夫人之心思,本無涯涘可窮盡、可方體,每 患於局而不能攄、扃而不能發;乃故囿之而不使之攄、鍵之而不使之發,則萎然疲苶,安能見其長乎!故百年之間,守其高曾,不敢改物,熟調膚辭,陳陳相因;而求一軼群之步,弛跅之材,蓋未易遇矣。.近今詩家,知懲七子之習 弊,掃其陳熟餘派,是矣。然其過:凡聲調字句之近乎唐者,一切屏棄而不為,務趨於奧僻,以險怪相尚;目為生新,自負得宋人之髓。幾於句似秦碑,字如漢賦。新而近於俚,生而入於澀,真足大敗人意。夫厭陳熟者,必趨生新;而厭生新者,則又返趨陳熟。以愚論之:陳熟、生新,不可一偏。必二者相濟,於陳中見新,生中得熟,方全其美。若主於一,而彼此交譏,則二俱有過。然則詩家工拙美惡之定評,不在乎此,亦在其人神而明之而已。.二、陳熟、生新,二者於義為對待。對待之義,自太極生 兩儀以後,無事無物不然:日月、寒暑、晝夜、以及人事之萬有——生死、貴賤、貧富、高卑、上下、長短、遠近、新舊、大小、香臭、深淺、明暗,種種兩端,不可枚舉。大約對待之兩端,各有美有惡,非美惡有所偏於一者也。其間惟生死、貴賤、貧富、香臭,人皆美生而惡死,美香而惡臭,美富貴而惡貧賤。然逢比之盡忠,死何甞不美;江總之白首,生何甞不惡。幽蘭得糞而肥,臭以成美;海木生香則萎,香反為惡。富貴有時而可惡,貧賤有時而見美,尤易以明。即莊生所云『其成也毀,其毀也成』之義。對待之美惡,果有常主 乎!生熟、新舊二義,以凡事物參之:器用以商周為寶,是舊勝新;美人以新知為佳,是新勝舊;肉食以熟為美者也,果食以生為美者也。反是則兩惡。推之詩,獨不然乎?舒寫胸襟,發揮景物,境皆獨得,意自天成,能令人永言三歎,尋味不窮,忘其為熟,轉益見新,無適而不可也。若五內空如,毫無寄托,以剿襲浮辭為熟,搜尋險怪為生,均為風雅所擯。論文亦有順、逆二義,並可與此參觀發明矣。.三、詩家之規則不一端,而曰體格、曰聲調,恒為先務,論詩者所謂總持門也。詩家之能事不一端,而曰 蒼老、曰波瀾,目為到家,評詩者所謂造詣境也。以愚論之:體格、聲調與蒼老、波瀾,何甞非詩家要言妙義!然而此數者,其實皆詩之文也,非詩之質也;所以相詩之皮也,非所以相詩之骨也。試一一論之。.言乎體格:譬之於造器,體是其製,格是其形也。將造是器,得般倕運斤、公輸揮削,器成而肖形合製,無毫髮遺憾,體格則至美矣;乃按其質,則枯木朽株也,可以為美乎?此必不然者矣。夫枯木朽株之質,般輸必且束手,而器亦烏能成。然則欲般輸之得展其技,必先具有木蘭、文杏之材也;而器之 體格,方有所托以見也。.言乎聲調:聲則宮商葉韻,調則高下得宜,而中乎律呂,鏗鏘乎聽聞也。請以今時俗樂之度曲者譬之。度曲者之聲調,先研精於平仄陰陽。其吐昔也,分唇鼻齒齶開閉撮抵諸法,而曼以笙簫,嚴以鼙鼓,節以頭腰截板,所爭在渺忽之間。其於聲調,可謂至矣。然必須其人之發於喉、吐於口之音以為之質,然後其聲繞梁,其調遏雲,乃為美也。使其發於喉者啞然,出於口者颯然,高之則如蟬,抑之則如蚓,吞吐如振車之鐸,收納如鳴窌之牛;而按其律呂,則於平仄陰陽唇鼻 齒齶開閉撮抵諸法,毫無一爽,曲終而無幾微愧色。其聲調是也,而聲調之所麗焉以為傳者,則非也。則徒恃聲調以為美,可乎?.以言乎蒼老:凡物必由稚而壯,漸至於蒼且老,各有其候,非一於蒼老也。且蒼老必因乎其質,非凡物可以蒼老概也。即如植物,必松柏而後可言蒼老。松柏之為物,不必盡干霄百尺,即尋丈楹檻間,其鱗鬣夭矯,具有凌雲盤石之姿。此蒼老所由然也。苟無松柏之勁質,而百卉凡材,彼蒼老何所憑借以見乎?必不然矣。又如波瀾之義,風與水相遭成文而見者也。大之 則江湖,小之則池沼,微風鼓動而為波為瀾,此天地間自然之文也。然必水之質,空虛明淨,坎止流行,而後波瀾生焉,方美觀耳。若污萊之瀦,溷廁之溝瀆,遇風而動,其波瀾亦猶是也;但揚其穢,曾是云美乎?然則波瀾非能自為美也,有江湖池沼之水以為之地,而後波瀾為美也。.由是言之,之數者皆必有質焉以為之先者也。彼詩家之體格、聲調、蒼老、波瀾,為規則、為能事,固然矣;然必其人具有詩之性情、詩之才調、詩之胸懷、詩之見解以為其質。如賦形之有骨焉,而以諸法傅而出之;猶素之 受繪,有所受之地,而後可一一增加焉。故體格、聲調、蒼老、波瀾,不可謂為文也,有待於質焉,則不得不謂之文也;不可謂為皮之相也,有待於骨焉,則不得不謂之皮相也。吾故告善學詩者,必先從事於『格物』,而以識充其才,則質具而骨立,而以諸家之論優游以文之,則無不得,而免於皮相之譏矣。.五、杜句之無害者,俗儒反嚴以繩人,必且曰:『在杜則 可,在他人則不可。』斯言也,固大戾乎詩人之旨者也。夫立德與立言,事異而理同。立德者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乃以詩立言者,則自視與杜截然為二,何為者哉?將以杜為不可學邪?置其媺之可而不能學,因置其瑕之不可而不敢學,僅自居於調停之中道,其志已陋,其才已卑,為風雅中無是無非之鄉愿,可哀也!將以杜為不足學邪?則以可者僅許杜而不願學,而以不可者聽之於杜而如不屑學,為風雅中無知無識之冥頑,益可哀已!然則『在杜則可,在他人則不可』之言,舍 此兩端,無有是處。是其人既不能反而得之於心,而妄以古人為可不可之論,不亦大過乎!.六、『作詩者在抒寫性情』。此語夫人能知之,夫人能言之,而未盡夫人能然之者矣。『作詩有性情必有面目』。此不但未盡夫人能然之,并未盡夫人能知之而言之者也。如杜甫之詩,隨舉其一篇,篇舉其一句,無處不可見其憂國愛君,憫時傷亂,遭顛沛而不苟,處窮約而不濫,崎嶇兵戈盜賊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盃酒抒憤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我一讀之,甫之面目躍然於前。讀其詩一日,一日與 之對;讀其詩終身,日日與之對也。故可慕可樂而可敬也。舉韓愈之一篇一句,無處不可見其骨相棱嶒,俯視一切:進則不能容於朝,退又不肯獨善於野,疾惡甚嚴,愛才若渴:此韓愈之面目也。舉蘇軾之一篇一句,無處不可見其凌空如天馬,游戲如飛仙,風流儒雅,無入不得,好善而樂與,嬉笑怒罵,四時之氣皆備:此蘇軾之面目也。此外諸大家,雖所就各有差別,而面目無不於詩見之。其中有全見者,有半見者。如陶潛、李白之詩,皆全見面目。王維,五言則面目見,七言則面目不見。此外面目 可見不可見,分數多寡,各各不同,然未有全不可見者。讀古人詩,以此推之,無不得也。余甞於近代一二聞人,展其詩卷,自始自終,亦未甞不工;乃讀之數過,卒未能睹其面目何若,竊不敢謂作者如是也。.七、杜甫之詩獨冠今古。此外上下千餘年,作者代有,惟韓愈、蘇軾,其才力能與甫抗衡,鼎立為三。韓詩無一字猶人,如太華削成,不可攀躋。若俗儒論之,摘其杜撰,十且五六,輒搖唇鼓舌矣。蘇詩包羅萬象,鄙諺小說,無不可用。譬之銅鐵鉛錫,一經其陶鑄, 皆成精金。庸夫俗子,安能窺其涯涘?并有未見蘇詩一斑,公然肆其譏彈,亦可哀也!韓詩用舊事而間以己意易以新字者,蘇詩常一句中用兩事三事者,非騁博也,力大故無所不舉。然此皆本於杜。細覽杜詩,知非韓蘇創為之也。必謂一句止許用一事——如七律一句,上四字與下三字,總現成寫此一事,亦非謂不可;若定律如此,是記事冊,非自我作詩也。詩而曰『作』,須有我之神明在內,如用兵然。孫吳成法,懦夫守之不變,其能長勝 者寡矣;驅市人而戰,出奇制勝,未甞不愈於教習之師。故以我之神明役字句,以我所役之字句使事,知此,方許讀韓蘇之詩。不然,直使古人之事,雖形體眉目悉具,直如芻狗,略無生氣,何足取也!.八、詩是心聲,不可違心而出,亦不能違心而出。功名之士,決不能為泉石淡泊之音;輕浮之子,必不能為敦龐大雅之響。故陶潛多素心之語,李白有遺世之句,杜甫興『廣廈萬間』之願,蘇軾師『四海弟昆』之言。凡如此類,皆應聲而出。其心如日月,其詩如日月之光。隨其光之所至,即日月見焉。故每詩以 人見,人又以詩見。使其人其心不然,勉強造作,而為欺人欺世之語;能欺一人一時,決不能欺天下後世。究之閱其全帙,其陋必呈。其人既陋,其氣必苶,安能振其辭乎?故不取諸中心而浮慕著作,必無是理也。.九、古人之詩,必有古人之品量。其詩百代者,品量亦百代。古人之品量,見之古人之居心;其所居之心,即古盛世賢宰相之心也。宰相所有事,經綸宰制,無所不急,而必以樂善、愛才為首務。無毫髮媢嫉忌忮之心,方為真宰相。百代之詩人亦然。如高適、 岑參之才,遠遜於杜;觀甫贈寄高岑諸作,極其推崇贊歎。孟郊之才,不及韓愈遠甚,而愈推高郊,至『低頭拜東野,願郊為龍身為雲,四方上下逐東野』。盧仝、賈島、張籍等諸人,其人地與才,愈俱十百之,而愈一一為之歎賞推美。史稱其『獎借後輩,稱薦公卿間,寒暑不避』。歐陽修於詩,極推重梅堯臣、蘇舜欽。蘇軾於黃庭堅、秦觀、張耒等諸人,皆愛之如己,所以好之者無不至。蓋自有天地以來,文章之能事,萃於此數人,決無更有勝之而出其上者;及觀其樂善愛才之心,竟若欿然不自足。此其中懷 闊大,天下之才皆其才,而何媢嫉忌忮之有?不然者,自炫一長,自矜一得,而惟恐有一人之出其上,又惟恐人之議己,日以攻擊詆毀其類為事:此其中懷狹隘,即有著作,如其心術,尚堪垂後乎?昔人惟沈約聞人一善,如萬箭攢心,而約之所就,亦何足云!是猶以李林甫、盧杞之居心,而欲博賢宰相之名,使天下後世稱之,亦事理所必無者爾。.一〇、詩之亡也,亡於好名。沒世無稱,君子羞之,好名宜亟亟矣。竊怪夫好名者,非好垂後之名,而好目前之名。目前之名,必先工邀譽之學,得居高而呼者 倡譽之,而後從風者群和之,以為得風氣。於是風雅筆墨,不求之古人,專求之今人,以為迎合。其為詩也,連卷累帙,不過等之揖讓周旋、羔雁筐篚之具而已矣!及聞其論,則亦盛言三百篇、言漢、言唐、言宋,而進退是非之,居然當代之詩人,而詩亡矣。.一一、詩之亡也,又亡於好利。夫詩之盛也,敦實學以崇虛名;其衰也,媒虛名以網厚實。於是以風雅壇坫為居奇,以交遊朋盍為牙市,是非淆而品格濫,詩道雜而多端,而友朋切劘之義,因之而衰矣。昔人言『詩窮而後工』,然則詩豈救窮者乎!斯二者,好名 實兼乎利,好利遂至不惜其名。夫『三不朽』,詩亦『立言』之一,奈何以之為壟斷名利之區?不但有愧古人,其亦反而問之自有之性情可矣!.一二、詩道之不能長振也,由於古今人之詩評雜而無章、紛而不一。六朝之詩,大約沿襲字句,無特立大家之才。其時評詩而著為文者,如鍾嶸、如劉勰,其言不過吞吐抑揚,不能持論。然嶸之言曰:『邇來作者,競須新事,牽攣補衲,蠹文已甚。』斯言為能中當時、後世好新之弊。勰之言曰:『沈吟鋪辭,莫先於骨,故辭之待骨,如體之樹骸。』斯言為能探得本原。此 二語外,兩人亦無所能為論也。他如湯惠休『初日芙蓉』、沈約『彈丸脫手』之言,差可引伸,然俱屬一斑之見,終非大家體段。其餘皆影響附和,沈淪習氣,不足道也。.唐宋以來諸評詩者,或概論風氣,或指論一人,一篇一語,單辭複句,不可殫數。共間有合有離,有得有失。如皎然曰:『作者須知復變;若惟復不變,則陷於相似,置古集中,視之眩目,何異宋人以燕石為璞。』劉禹錫曰:『工生於才,達生於識,二者相為用而詩道備。』李德裕曰:『譬如日月,終古常見,而光景常新。』皮日休曰:『才猶天地之氣,分為四時, 景色各異;人之才變,豈異於是?』以上數則語,足以啟蒙砭俗,異於諸家悠悠之論,而合於詩人之旨為得之。其餘非戾則腐,如聾如瞶不少。而最厭於聽聞、錮蔽學者耳目心思者,則嚴羽、高棅、劉辰翁及李攀龍諸人是也。羽之言曰:『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意須高,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夫羽言學詩須識,是矣。既有識,則當以漢、魏、六朝、全唐及宋之詩,悉陳於前,彼必自能知所決擇、知所依歸,所謂信手拈來,無不是道。若云漢、魏、 盛唐,則五尺童子,三家村塾師之學詩者,亦熟於聽聞、得於授受久矣。此如康莊之路,眾所群趨,即瞽者亦能相隨而行,何待有識而方知乎?吾以為若無識,則一一步趨漢、魏、盛唐,而無處不是詩魔;苟有識,即不步趨漢、魏、盛唐,而詩魔悉是智慧,仍不害於漢、魏、盛唐也。羽之言何其謬戾而意且矛盾也!彼棅與辰翁之言,大率類是;而辰翁益覺惝恍無切實處。詩道之不振,此三人與有過焉。至於明之論詩者,無慮百十家。而李夢陽、何景明之徒,自以為得其正而實偏,得其中而實不及,大約不 能遠出於前三人之窠臼。而李攀龍益又甚焉。王世貞詩評甚多,雖祖述前人之口吻,而掇拾其皮毛,然間有大合處。如云:『剽竊摹擬,詩之大病,割綴古語,痕迹宛然,斯醜已極。是病也,莫甚於李攀龍。』世貞生平推重服膺攀龍,可謂極至,而此語切中攀龍之隱,昌言不諱。乃知當日之互為推重者,徒以虛聲倡和,藉相倚以壓倒眾人;而此心之明,自不可掩耳。.夫自湯惠休以『初日芙蓉』擬謝詩,後世評詩者,祖其語意,動以某人之詩如某某:或人、或神仙、或事、或動植物,造為工麗之辭,而以某某人 之詩一一分而如之。泛而不附,縟而不切,未甞會於心、格於物,徒取以為談資,與某某之詩何與?明人遞習成風,其流愈盛。自以為兼總諸家,而以要言評次之,不亦可哂乎!我故曰:歷來之評詩者,雜而無章,紛而不一,詩道之不能常振於古今者,其以是故歟!.一、三百篇如三皇五帝,雖法制多有未備,然所以為君而治天下之道,無能外此者矣。漢魏詩如三王,已有質文治具,煥然耳目,然猶未能窮盡事物之變。自此以後,作者代興,極其所至,如漢祖唐宗,功業炳耀,其名王,其實則霸。雖後人之才,或遜於前人,然漢唐之天下,使以三王之治治之,不但不得王,并且失霸。故後代之詩,為王則不傳,為霸則傳。 漢祖唐宗之規模,而以齊桓晉文之才與術用之,業成而儼然王矣。知此,方可登作者之壇,紹前哲、垂後世。若徒竊漢唐之規模,而無桓文之才術,欲自雄於世,此宋襄之一戰而敗,身死名滅,為天下笑也。.二、漢魏之詩,如畫家之落墨於太虛中,初見形象。一幅絹素,度其長短、闊狹,先定規模;而遠近濃淡,層次脫卸,俱未分明。六朝之詩,始知烘染設色,微分濃淡;而遠近層次,尚在形似意想間,猶未顯然分明也。盛唐之詩,濃淡遠近層次,方一一分明,能事 大備。宋詩則能事益精,諸法變化,非濃淡、遠近、層次所得而該,刻畫掉換,無所不極。.又漢魏詩,如初架屋,棟梁柱礎,門戶已具,而窗欞楹檻等項,猶未能一一全備,但樹棟宇之形 製而已。六朝詩始有牕欞楹檻屏蔽開闔。唐詩則於屋中設帳幃床榻器用諸物,而加丹堊雕刻之工。宋詩則製度益精,室中陳設,種種玩好,無所不蓄。大抵屋宇初建,雖未備物,而規模弘敞,大則宮殿,小亦廳堂也。遞次而降,雖無製不全,無物不具,然規模或如曲房奧室,極足賞心;而冠冕闊大,遜於廣廈矣。夫豈前後人之必相遠哉!運會世變使然,非人力之所能為也,天也。.三、六朝詩家,惟陶潛、謝靈運、謝朓三人最傑出,可以鼎立。三家之詩不相謀:陶潛澹遠,靈運警秀,朓高華。 各闢境界、開生面,其名句無人能道。左思、鮑照次之。思與照亦各自開生面,餘子不能望其肩項。最下者潘安、沈約,幾無一首一語可取,詩如其人之品也。齊梁駢麗之習,人人自矜其長;然以數人之作相混一處,不復辨其為誰,千首一律,不知長在何處。其時膾炙之句,如『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亭皐木葉下,隴首秋雲飛』等語,本色無奇,亦何足艷稱也!.四、謝靈運高自位置,而推曹植之才獨得八斗,殊不可解。植詩獨美女篇可為漢魏壓卷,箜篌引次之, 餘者語意俱平,無警絕處。美女篇意致幽眇,含蓄雋永,音節韻度,皆有天然姿態,層層搖曳而出,使人不可仿髴端倪,固是空千古絕作。後人惟杜甫新婚別可以伯仲,此外誰能學步。靈運以八斗歸之,或在是歟?若靈運名篇,較植他作,固已優矣,而自遜處一斗,何也?.五、陶潛胸次浩然,吐棄人間一切,故其詩俱不從人間得。詩家之方外,別有三昧也。遊方以內者,不可學;學之猶章甫而適越也。唐人學之者,如儲光羲、如韋應物。韋既不如陶,儲雖在韋前,又不如韋。總 之,俱不能有陶之胸次故也。.七、沈約云:『好詩圓轉如彈丸。』斯言雖未盡然,然亦有所得處。約能言之,及觀其詩,竟無一首能踐斯言者,何也?約詩惟『勿言一樽酒,明日難重持』二語稍佳,餘俱無可取。又約郊居賦初無長處,而自矜其『雌霓連蜷』數語,謂王筠曰:『知音者稀,真賞殆絕,僕 所相邀,在此數語。』數語有何意味,而自矜若此?約之才思,於此可推。乃為音韻之宗,以四聲八病、疊韻雙聲等法,約束千秋風雅,亦何為也!.八、李白天才自然,出類拔萃。然千古與杜甫齊名,則猶有間。蓋白之得此者,非以才得之,乃以氣得之也。從來節義、勳業、文章,皆得於天,而足於己。然其間亦豈能無分劑?雖所得或未至十分,苟有氣以鼓之,如弓之括力至引滿,自可無堅不摧,此在彀率之外者也。如白清平調三首,亦平平宮艷體耳,然貴妃捧硯、力士脫靴,無論懦夫於此,戰慄趦趄 萬狀;秦舞陽壯士,不能不色變於秦皇殿上,則氣未有不先餒者,寧暇見其才乎!觀白揮灑萬乘之前,無異長安市上醉眠時,此何如氣也!大之即舜禹之巍巍不與,立勳業可以鷹揚牧野,盡節義能為逢比碎首。立言而為文章,韓愈所言『光焰萬丈』,此正言文章之氣也。氣之所用不同,用於一事則一事立極,推之萬事,無不可以立極。故白得與甫齊名者,非才為之,而氣為之也。歷觀千古詩人,有大名者,舍白之外,孰能有是氣者乎!.九、盛唐大家,稱高、岑、王、孟。高岑相似,而高為稍優;孟 則大不如王矣。高七古為勝,時見沉雄,時見沖澹,不一色。其沉雄直不減杜甫。岑七古間有傑句,苦無全篇;且起結意調,往往相同,不見手筆。高岑五七律相似,遂為後人應酬活套作俑。如高七律一首中,疊用巫峽啼猿、衡陽歸鴈、青楓江、白帝城;岑一首中疊用雲隨馬、雨洗兵、花迎蓋、柳拂旌,四語一意。岑五律如此尤多。後人行笈中攜廣輿記一部,遂可吟詠徧九州島,實高岑啟之也。總之以月白、風清、鳥啼、花落等字,裝上地頭一名目,則一首詩成,可以活板印就也。王維五律最出色,七古最 無味;孟浩然諸體,似乎澹遠,然無縹緲幽深思致,如畫家寫意,墨氣都無。蘇軾謂『浩然韻高而才短,如造內法酒手,而無材料』,誠為知言。後人胸無才思,易於衝口而出,孟開其端也。總而論之,高七古,王五律,可無遺議矣。.一一、白居易詩,傳為『老嫗可曉』。餘謂此言亦未盡然。今 觀其集,矢口而出者固多,蘇軾謂其『局於淺切,又不能變風操,故讀之易厭』。夫白之易厭,更甚於李;然有作意處,寄托深遠。如重賦、不致仕、傷友、傷宅等篇,言淺而深,意微而顯,此風人之能事也。至五言排律,屬對精緊,使事嚴切,章法變化中條理井然,讀之使人惟恐其竟,杜甫後不多得者。人每易視白,則失之矣。元稹作意勝於白,不及白舂容暇豫。白俚俗處而雅亦在其中,終非庸近可擬。二人同時得盛名,必有其實,俱未可輕議也。.一二、李賀鬼才,其造語入險,正如蒼頡造字,可使鬼夜 哭。王世貞曰:『長吉師心,故爾作怪,有出人意表;然奇過則凡,老過則稚,所謂不可無一,不可有二。』余甞謂世貞評詩,有極切當者,非同時諸家可比。『奇過則凡』一語,尤為學李賀者下一痛砭也。.一三、論者謂『晚唐之詩,其音衰颯』。然衰颯之論,晚唐不辭;若以衰颯為貶,晚唐不受也。夫天有四時,四時有春秋。春氣滋生,秋氣肅殺。滋生則敷榮,肅殺則衰颯。氣之候不同,非氣有優劣也。使氣有優劣,春與秋亦有優劣乎?故衰颯以為氣,秋氣也;衰颯以為聲,商聲也。俱天地之出於自然者,不可以為貶 也。又盛唐之詩,春花也,桃李之穠華,牡丹芍藥之妍艷,共品華美貴重,略無寒瘦儉薄之態,固足美也。晚唐之詩,秋花也,江上之芙蓉,籬邊之叢菊,極幽艷晚香之韻,可不為美乎?夫一字之褒貶以定其評,固當詳其本末;奈何不察而以辭加人,又從而為之貶乎!則執盛與晚之見者,即其論以剖明之,當亦無煩辭說之紛紛也已。.一四、開宋詩一代之面目者,始於梅堯臣、蘇舜欽二人。自漢魏至晚唐,詩雖遞變,皆遞留不盡之意。即晚唐猶存餘地,讀罷掩卷,猶令人屬思久之。自梅蘇 變盡『崑體』,獨創生新,必辭盡於言,言盡於意,發揮鋪寫,曲折層累以赴之,竭盡乃止。才人伎倆,騰踔六合之內,縱其所如,無不可者。然含蓄渟泓之意,亦少衰矣。歐陽修極服膺二子之詩,然歐詩頗異於是。以二子視歐陽,其有『狂』與『狷』之分乎!.一五、古今詩集,多者或數千首,少者或千首,或數百首。若一集中首首俱佳,並無優劣,其詩必不傳。又除律詩外,若五七言古風長篇,句句俱佳,並無優劣,其詩亦必不傳。即如杜集中,其率意之作,傷於俚俗率直者頗有。開卷數首中,如為南曹小司寇作『 惟南將獻壽,佳氣日氤氳』等句,豈非累作乎?又如丹青引,真絕作矣,其中『學書須學衛夫人,但恨無過王右軍』,豈非累句乎?譬之於水,一泓澄然,無纖翳微塵,瑩淨徹底,清則清矣,此不過澗沚潭沼之積耳,非易竭,即易腐敗,不可久也。若大海之水,長風鼓浪,揚泥沙而舞怪物,靈蠢畢匯,終古如斯,此海之大也。百川欲不朝宗,得乎?.一六、詩文集務多者,必不佳。古人不朽可傳之作,正不在多。蘇李數篇,自可千古。後人漸以多為貴,元白長慶集實始濫觴。其中頹唐俚俗,十居六七。若去 其六七,所存二三,皆卓然名作也。宋人富於詩者,莫過於楊萬里、周必大。此兩人作,幾無一首一句可采。陸游集佳處固多,而率意無味者更倍。由此以觀,亦安用多也!王世貞亦務多者,覓其佳處,昔人云『排沙簡金,尚有寶可見』。至利瓦伊楨、文翔鳳諸集,動百卷外,益『彼哉』不足言矣!.一七、作詩文有意逞博,便非佳處。猶主人勉強徧處請生客,客雖滿坐』主人無自在受用處。多讀古人書,多見古人,猶主人啟戶,客自到門,自然賓主水乳,究不知誰主誰賓。此是真讀書人,真作手。若有意 逞博,搦管時翻書抽帙,搜求新事、新字句,以此炫長,此貧兒稱貸營生,終非己物,徒見蹴踖耳。.二〇、何景明與李夢陽書,縱論歷代之詩而上下是非 之。其規夢陽也,則曰:『近詩以盛唐為尚。宋人似蒼老而實疏鹵,元人似秀俊而實淺俗。今僕詩不免元習;而空同近作,間入於宋。』夫尊初、盛唐而嚴斥宋元者,何李之壇坫也,自當無一字一句入宋元界分上。乃景明之言如此,豈陽斥之而陰竊之,陽尊之而陰離之邪?且李不讀唐以後書,何得有宋詩入其目中而似之邪?將未甞寓目,自為遙契脗合,則此心此理之同,其又可盡非邪?既已似宋,則自知之明且不有,何妄進退前人邪?其故不可解也。竊以為李之斥唐以後之作者,非能深入其人 之心,而洞伐其髓也;亦僅仿髴皮毛形似之間,但欲高自位置,以立門戶,壓倒唐以後作者。而不知已飲食之,而役隸於其家矣。李與何彼唱予和,互相標榜,而其言如此,亦見誠之不可揜也。由是言之,則凡好為高論大言,故作欺人之語,而終不可以自欺也夫!.二一、從來論詩者,大約伸唐而絀宋。有謂『唐人以詩為詩,主性情,於三百篇為近;宋人以文為詩,主議論,於三百篇為遠』。何言之謬也!唐人詩有議論者,杜甫是也。杜五言古,議論尤多。長篇如赴奉先縣詠 懷、北征及八哀等作,何首無議論?而以議論歸宋人,何歟?彼先不知何者是議論,何者為非議論,而妄分時代邪?且三百篇中,二雅為議論者,正自不少。彼先不知三百篇,安能知後人之詩也!如言宋人以文為詩,則李白樂府長短句,何甞非文。杜甫前、後出塞及潼關吏等篇,其中豈無似文之句?為此言者,不但未見宋詩,並未見唐詩。村學究道聽耳食,竊一言以詫新奇,此等之論是也。.二二、五古漢魏無轉韻者。至晉以後漸多。唐時五古長篇,大都轉韻矣。惟杜甫五古,終集無轉韻者。畢竟 以不轉韻者為得。韓愈亦然。如杜北徵等篇,若一轉韻,首尾便覺索然無味。且轉韻便似另為一首,而氣不屬矣。五言樂府,或數句一轉韻,或四句一轉韻,此又不可泥。樂府被管弦,自有音節,於轉韻見宛轉相生層次之妙。若寫懷、投贈之作,自宜一韻,方見首尾聯屬。宋人五古,不轉韻者多,為得之。.二三、七古終篇一韻,唐初絕少,盛唐間有之。杜則十有二三,韓則十居八九。逮於宋,七古不轉韻者益多。初唐四句一轉韻,轉必蟬聯雙承而下,此猶是古樂府體。何景明稱其『音韻可歌』,此言得之而實非。 七古即景即物,正格也。盛唐七古,始能變化錯綜。蓋七古,直敘則無生動波瀾,如平蕪一望;縱橫則錯亂無條貫,如一屋散錢。有意作起伏照應,仍失之板;無意信手出之,又苦無章法矣。此七古之難,難尤在轉韻也。若終篇一韻,全在筆力能舉之,藏直敘於縱橫中,既不患錯亂,又不覺其平蕪,似較轉韻差易。韓之才無所不可,而為此者,避虛而走實,任力而木任巧,實啟其易也。至如杜之哀王孫,終篇一韻,變化波瀾,層層掉換,竟似逐段換韻者。七古能事,至斯已極,非學者所易步趨耳。.二五、杜甫七言長篇,變化神妙,極慘淡經營之奇。就贈曹將軍丹青引一篇論之:起手『將軍魏武之子孫』 四句,如天半奇峰,拔地陡起。他人於此下便欲接『丹青』等語,用轉韻矣。忽接『學書』二句,又接『老至』『浮雲』二句,卻不轉韻,誦之殊覺緩而無謂。然一起奇峰高插,使又連一峰,將來如何撒手?故即跌下陂陀,沙礫石確,使人褰裳委步,無可盤桓。故作畫蛇添足,拖沓迤徑,是遙望中峰地步。接『開元引見』二句,方轉入曹將軍正面。他人於此下,又便寫御馬『玉花驄』矣。接『凌煙』『下筆』二句:蓋將軍丹青是主,先以學書作賓;轉韻畫馬是主,又先以畫功臣作賓。章法經營,極奇而整。此下似宜急轉韻入畫馬。又 不轉韻,接『良相』『猛士』四句,賓中之賓,益覺無謂。不知其層次養局,故紆折其途,以漸升極高極峻處,令人目前忽劃然天開也。至此方入畫馬正面,一韻八句,連峰互映,萬笏凌霄,是中峰絕頂處。轉韻接『玉花』『御榻』四句,峰勢稍平,蛇蟺遊衍出之。忽接『弟子韓幹』四句。他人於此必轉韻,更將韓幹作排場。仍不轉韻,以韓幹作找足語。蓋此處不當更以賓作排場,重複掩主,便失體段。然後永歎將軍善畫,包羅收拾,以感慨係之篇終焉。章法如此,極森嚴,極整暇。餘論作詩者,不必言法;而言此篇之 法如是,何也?不知杜此等篇,得之於心,應之於手,有化工而無人力,如夫子從心不踰之矩,可得以教人否乎!使學者首首印此篇以操觚,則窒板拘牽,不成章矣。決非章句之儒,人功所能授受也。.二六、蘇轍云:『大雅綿之八九章,事文不相屬,而脈絡自一,最得為文高致。』轍此言譏白居易長篇,拙於敘事,寸步不遺,不得詩人法。然此不獨切於白也,大凡七古必須事文不相屬,而脈絡自一。唐人合此者,亦未能概得。惟杜則無所不可。亦有事文相屬,而變化縱橫,略無痕迹,竟似不相屬者。非高、岑、王 所能幾及也。.二八、杜七絕輪囷奇矯,不可名狀。在杜集中,另是一格。 宋人大概學之。宋人七絕,大約學杜者什六七,學李商隱者什三四。.三二、學詩者,不可忽略古人,亦不可附會古人。忽略古人,粗心浮氣,僅獵古人皮毛。要知古人之意,有不在言者;古人之言,有藏於不見者;古人之字句,有側見者,有反見者。此可以忽略涉之者乎?不可附 會古人:如古人用字句,亦有不可學者,亦有不妨自我為之者。不可學者:即三百篇中極奧僻字,與尚書、殷盤、周誥中字義,豈必盡可入後人之詩!古人或偶用一字,未必盡有精義,而吠聲之徒,遂有無窮訓詁以附會之,反非古人之心矣。不妨自我為之者:如漢魏詩之字句,未必盡出於漢魏,而唐及宋元,等而下之,又可知矣。今人偶用一字,必曰本之昔人。昔人又推而上之,必有作始之人;彼作始之人,復何所本乎?不過揆之理、事、情,切而可,通而無礙, 斯用之矣。昔人可創之於前,我獨不可創於後乎?古之人有行之者,文則司馬遷,詩則韓愈是也。苟乖於理、事、情,是謂不通。不通則杜撰。杜撰,則斷然不可。苟不然者,自我作古,何不可之有!若腐儒區區之見,句束而字縛之,援引以附會古人,反失古人之真矣。.古書多用韻語,不獨詩為然,其工拙總在理勝。後世以用韻者為詩,不必用韻者為文,且於詞句中較工拙,於是遂有限之以體式聲調,將歷代所作斷以己意,大約尊古而卑今,其所從來舊矣。凡此皆未睹乎詩之原也。嘉善葉子星期,詩文宗匠,著有原詩內外篇四卷,直抉 古今來作詩本領,而痛掃後世各持所見以論詩流弊。娓娓雄辯,靡不高踞絕頂,攧撲不破。歲丙寅九月,招餘至其草堂,出而見示,促膝諷誦竟日。餘作而嘆曰:『今人論詩,齗齗聚訟,猶齊人井飲相捽;得此方有定論矣!』記余少時,未讀南華、楞嚴,每私擬宇宙間必有此一種大義理,惟以不見於經傳為疑。及得二書讀之,恍若不出鄙意所揣。今星期所著,悉餘二十年來胸臆中揆度欲吐、而不能即吐之語,一玩味間,不覺鼓掌稱快,如獲故物,雖欲加贊一詞而不可得。乃知古人之詩,皆宇宙所必有之數,不必相師。即星期原詩內外諸篇,亦未始非宇宙所必有之數,不必相謀也。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此作詩之原,亦即論詩者之原。千百年中,知其解者,旦暮遇之矣。是為序。晉安同學弟林云銘西仲撰。.喜歡 我們的網站 ? 請支持 我們的發展 。. 而所謂詩之法,得毋平平仄仄之拈乎?村塾中曾讀千家詩者,亦不屑言之。若更有進,必將曰:律詩必首句如何起,三四如何承,五六如何接,末句如何結;古詩要照應,要起伏。析之為句法,總之為章法。此三家村詞伯相傳久矣,不可謂稱詩者獨得之秘也。若舍此兩端,而謂作詩另有法,法在神明之中、巧力之外,是謂變化生心。變化生心之法,又何若乎?則死法為『定位』,活法為『虛名』。『虛名』不 可以為有,『定位』不可以為無。不可為無者,初學能言之;不可為有者,作者之匠心變化,不可言也。.曰理、曰事、曰情三語,大而乾坤以之定位、日月以之運行,以至一草一木一飛一走,三者缺一,則不成物。文章者,所以表天地萬物之情狀也。然具是三者,又有總而持之,條而貫之者,曰氣。事、理、情之所為用,氣為之用也。譬之一木一草,其能發生者,理也。其既發生,則事也。既發生之後,夭矯滋植,情狀萬千,咸有自得之趣,則情也。苟無氣以行之,能若是乎?又如合抱之木,百尺干霄,纖葉微柯以萬計,同時而發,無有絲毫異同,是氣之為也。苟斷其根,則氣盡而立萎。此時理、事、情俱無從施矣。吾故 曰:三者藉氣而行者也。得是三者,而氣鼓行於其間,絪縕磅礡,隨其自然,所至即為法,此天地萬象之至文也。豈先有法以馭是氣者哉!不然,天地之生萬物,舍其自然流行之氣,一切以法繩之,夭矯飛走,紛紛於形體之萬殊,不敢過於法,不敢不及於法,將不勝其勞,乾坤亦幾乎息矣。.草木氣斷則立萎,理、事、情俱隨之而盡,固也。雖然,氣斷則氣無矣,而理、事、情依然在也。何也?草木氣斷,則立萎,是理也;萎則成枯木,其事也;枯木豈無形狀?向背、高低、上下,則其情也。由是言之,氣有時 而或離,理、事、情無之而不在。向枯木而言法,法於何施?必將曰:法將析之以為薪,法將斵之以為器。若果將以為薪、為器,吾恐仍屬之事理情矣,而法又將遁而之他矣。天地之大文,風雲雨雷是也。風雲雨雷,變化不測,不可端倪,天地之至神也,即至交也。試以一端論:泰山之雲,起於膚寸,不崇朝而徧天下。吾嘗居泰山之下者半載,熟悉雲之情狀:或起於膚寸,彌淪六合;或諸峰競出,升頂即滅;或連陰數月,或食時即散;或黑如漆,或白如雪;或大如鵬翼,或亂如散 鬊;或塊然垂天,後無繼者;或聯綿纖微,相續不絕;又忽而黑雲興,土人以法占之,曰:將雨,竟不雨;又晴雲出,法占者曰:將晴,乃竟雨。雲之態以萬計,無一同也。以至雲之色相,雲之性情,無一同也。雲或有時歸,或有時竟一去不歸;或有時全歸,或有時半歸,無一同也。此天地自然之文,至工也。若以法繩天地之文,則泰山之將出雲也,必先聚雲族而謀之曰:吾將出雲而為天地之文矣。先之以某雲,繼之以某雲;以某雲為起,以某雲為伏;以某雲為照應、為波瀾,以某雲為逆人,以某雲為空翻;以某 雲為開,以某雲為闔;以某雲為掉尾。如是以出之,如是以歸之,一一使無爽,而天地之文成焉。無乃天地之勞於有泰山,泰山且勞於有是雲,而出雲且無日矣!蘇軾有言:『我文如萬斛源泉,隨地而出。』亦可與此相發明也。.四、或曰:『先生言作詩,法非所先,言固辯矣。然古帝王治天下,必曰「大經大法」。然則法且後乎哉?』餘曰:帝王之法,即政也。夫子言『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此一定章程,後人守之,苟有毫髮出入,則失之矣。修德貴日新,而法者舊章,斷不可使有毫髮之新。法 一新,此王安石之所以亡宋也。若夫詩,古人作之,我亦作之。自我作詩,而非述詩也。故凡有詩,謂之新詩。若有法,如教條政令而遵之,必如李攀龍之擬古樂府然後可。詩,末技耳,必言前人所未言,發前人所未發,而後為我之詩。若徒以效顰效步為能事,曰:『此法也。』不但詩亡,而法亦且亡矣。餘之後法,非廢法也,正所以存法也。夫古今時會不同,即政令尚有因時而變通之。若膠固不變,則新莽之行周禮矣。奈何風雅一道,而踵其謬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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